大西瓜

偶发事件(猪梅)5

转眼到了第二年四月,里奥如期住进一家私立医院中。孩子在预产期准确无误地到来了,却花费了整整十个小时才呱呱坠地。里奥低估了胎儿出世的苦痛与时长,他以为不过是疼上一个小时或四十分钟也就完事了,可从阵痛开始,他在产室里度过了十个小时,被疼痛折磨得太久,里奥心中逐渐迷糊起来,却带着种怪异的清醒,他没有理智地喊叫,祈求孩子赶快出来,祈求这一切赶快结束,但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五个小时后他已经说不出话了,没力气祈求也没力气诅咒,短暂的瞬间中他甚至以为自己快死了,因为一个生命的诞生不可能带着如此难捱的痛苦,如果一件事如此难熬,它怎么会是好事?或许这都是神的玩笑,里奥迷糊地瞪着天花板,他不希望这个孩子出生,才让自己如此痛苦是吗?

没了力气,里奥晕过去两次,最后两个小时他因为疼痛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对医生说做剖腹产,赶快结束这一切,医生却说他的情况做剖腹产更危险。那么这是完了的意思,里奥想着,没人能救我。这孩子来折磨我,只因为我忘了抑制剂已经过期,德国人好死不死走到我的房间里,他怎么不跑到一个Alpha的房里去……那时候发情期忽然到了——哦这么说所以还是我的错。

他迷糊地想着,恨不得就这样死过去了结现在的痛苦。最后他清醒了些,他在心中对孩子说话,说求求你出来吧,让这一切结束吧。但他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痛苦卷土重来,乐此不疲地折磨着他。无可指望的时候,一瞬间他忽然产生无可救药的孤独感,没有人明白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他的祈祷和祈求都没有回应,他在炼狱中独自受着折磨,无人知晓,他被遗弃,只有孤独与他作伴。

当孩子终于出生后,里奥不知第几次晕了过去。他没有力气去看自己生下的孩子,他甚至没力气让意识回到自己的身体中。

四个小时后里奥短暂醒来了,父母在房间中,两个哥哥和他们的妻子、还有妹妹都在大病房的外侧起居室里。里奥得知好几个队友也来了。他一直睡着,队友们确认他一切安好,又看过孩子后,留下礼物离开了。

里奥疲惫不堪,他原想用剩下的力气来发发脾气、抱怨几句,但一看到憔悴心疼的父母,立刻改了那想法。他说想要看看孩子,母亲把孩子抱来,告诉他是个男孩。

孩子被包在医院统一的婴儿浅蓝色襁褓中,里奥还很累,也看不清孩子的样貌。再说他闭着眼,也不知道睁开眼是什么样子。

“就是你呀,小家伙。”里奥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倦怠至极,而就这一句话不知怎么竟惹得父亲掉下眼泪来,豪尔赫擦着眼睛,装作自己并没在哭。

“别哭啊,爸,你看,多可爱啊。”

听了这话,豪尔赫的眼泪止不住了。里奥忽然明白过来,父亲并不是高兴,而是担心和心疼,里奥在产室里被折磨着,却不知孩子的父亲在什么地方,甚至也不知道他是否知晓这个孩子的存在。经过整整十个小时,他最小的儿子被折磨得晕了过去才生下这个不知父亲是谁的孩子。

“爸……你哭什么,高兴点儿啊,你看他多可爱,我喜欢他。”

里奥这样说完全是为了让父亲高兴起来。虽说是自己千辛万苦生下的,但现在里奥对他还难说有感情,何况眼里模糊一片,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

赛莉亚把孩子抱给豪尔赫:“别哭了,这可是里奥的孩子。”

“他长什么样?”里奥问,声音越来越低。

“现在哪能看出来?”赛莉亚说,“头发有几绺,和你一样棕色的,鼻子小小的,耳朵有点大。”母亲就说到这儿,在心里想着这孩子耳朵倒不像里奥。

“爸,你给他起名字好不好?”里奥问,他知道这样做父亲会开心,他原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累得睁不开眼,就这样睡过去了。



孩子刚刚出生,里奥不想直接把他塞给父母不管,出院后和父母一起住在自己家中。他没回阿根廷,现在是四月,他希望赶上七月的美洲杯,于是抓紧时间恢复身体,做着康复训练。孩子虽然已经出世,但孕期被胎儿顶得鼓起的肚子上还有很多肉,里奥着急起来,但体能师告诫他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会对身体产生无法补救的损伤,里奥只得按照计划执行健身日程。

父亲为孩子取名蒂亚戈。他现在还没满月,但已经能看出他长得更像里奥了,脸型和鼻子、眼睛、发色都继承了里奥,只有耳朵和嘴与他不像。里奥反复端详着,还拿出手机找来施魏因施泰格的照片放大了看,确定了耳朵和嘴确实是像他。幸好那家伙的嘴和耳朵长得不难看,里奥想。

里奥添置了很多阿根廷国家队的东西,每天给蒂亚戈穿着各种各样的阿根廷队服、训练服,他把卧室布置成蓝白色,还在他的婴儿床上挂国旗。他抱着蒂亚戈在蓝白的屋子里走来走去,一面说着“你敢喜欢德国就打断腿”——这当然是玩笑话。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里奥也愈发更喜欢他了,待到孩子满月时,里奥在午睡时梦见孩子不见了,在梦里哭得几欲晕厥,醒来时心脏还狂跳不止,睁开眼发现蒂亚戈就睡在怀里,这才安下心来。

在六月末时,里奥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将孩子交给父母,自己回了国家队报道,为美洲杯做准备。



喝着啤酒、看着球赛,和一帮糙汉子在酒吧里挥着粗胳膊呐喊是施魏因施泰格相当中意的打发时间方式。自己休息时可以看别人汗流浃背踢比赛简直是最大的享受。美洲杯举行时他没有训练,偶尔会去附近的酒吧和队友们一起看比赛,看到阿根廷的比赛时他会额外注意梅西,看上去他状态正好,想必去年十二月时的伤已经完全养好了。那个夏天他酣畅淋漓地灌着啤酒,酣畅淋漓地看美洲杯的比赛,被梅西的助攻、任意球、进球惊艳,忍不住想着这实在太不公平了,他还这么年轻,有这样的天赋再加上努力,过上几年,简直整个世界都手到擒来。

正叹着梅西天赋异禀,却没料到阿根廷竟在决赛输给了巴西。隔着大屏幕看到梅西失落、略带阴郁的面孔,施魏因施泰格也只能感叹阿根廷人运气不好。但也没什么,他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输掉美洲杯决赛给了里奥意外的打击。他好不容易养好了身体,在赛场上厮杀,明明已经走到决赛,却在最后一步输给老对手。

被比赛的失利影响,里奥的假期过得并不好。回到家中有父母和兄妹作伴,可看到蒂亚戈他却难免疑问: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来捣乱,他的状态是不是会更好?

没有机会后悔,没有机会选择。接受失利的事实继续走下去,只有这一条路,只有这一个选择。

再回到巴塞罗那时,里奥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罗尼的状态一落千丈,场外私生活被媒体不断曝光,高层对他意见很大。里奥固执地站在他身边,坚信他能好起来,坚信他能成为更好的自己。他在更衣室、在训练时一直呆在罗尼身旁,以此表明自己的立场,但里奥的陪伴、安慰和鼓励并没让罗尼找回自己,零八年的夏天到来时,罗尼已经注定要离开了。

里奥原本话就不多,知道罗尼必走无疑,他更沉默了。

罗尼有时来看里奥,他们在客厅中聊着天,没过多久沉默便会光顾。里奥知道,罗尼会离开,而自己只有无能为力地迎来另一个黑暗期。

黑暗去了又来,就好像根本不存在光明一样。这样的日子已经没有尽头了。

但这个夏天并非一无所有。里奥迎回了他少年时的朋友杰拉德·皮克,这多少给了他一些安慰。皮克知道罗纳尔迪尼奥对里奥的重要性,于是花费很多时间和里奥一起出去玩,或一起吃饭,让他放松下来。

在皮克回来没多久后,里奥就听说了高层安排了他们结婚,只是这件事还没公开,他想好好衡量自己对这件事的感觉,却马上被罗尼即将离去的事实拉入情绪的阴暗处,什么也不愿想了。

“你还记得罗尼吗?”

蒂亚戈躺在摇篮中大睁着眼睛,里奥递给他一个背面带着红蓝色圆环的奶嘴,“这是罗尼给你的,他要走了,你可别忘了他。”

和所有蒂亚戈拿在手中的东西一样,他把奶嘴塞进嘴里,咕哝着发出声音。或许孩子早就忘了罗尼,但里奥不可能忘。罗尼是重要的人,他的离去带来了大大小小无数看不见的伤口,让他皮开肉绽,苦痛难言。



又一个秋天到来,又一个新赛季开始。里奥对新上任的教练瓜迪奥拉并不了解,这个赛季在他看来更加变幻莫测。而在他忧虑之前,瓜迪奥拉却告诉里奥他尽可以暂时离开去参加奥运会,他已经和高层谈好了,同意他在奥运会结束后再回来。

这出乎里奥的预料。他知道自己话太少又性子执拗,并不容易和刚见面的人熟络起来,而新教练当然知道他之前闹出的乱子,如何打乱了俱乐部为他安排的道路甚至还有了一个孩子,但瓜迪奥拉打定主意要围绕里奥建立球队,他需要里奥的信任,并且他也信任里奥。

得以顺利出征让里奥激动不已,他原以为俱乐部一定会拒绝呢,没想到瓜迪奥拉却为他打理好了一切。里奥带着轻松的心情离开巴塞罗那、去北京参加了奥运会,并很快带着金牌心满意足地回来。他接受了这个新教练,也隐约感觉到似乎一切都在好转。

此时罗尼已经离开西班牙,成为AC米兰旗下的一员。里奥对缺少罗尼的俱乐部并不适应,但与此同时皮克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填补了很多空白。

“出去玩吧,里奥。”

伴随着这句听到最多的开场白,里奥十几次被皮克拉到直升飞机上,最近他喜欢上这种出行方式,休息时和里奥在欧洲各处飞来飞去,去见各地有趣的名流,或许是影星、赛车手,或许是魔术师和艺术家,他们在新奇的派对上喝醉,在异域风情的古堡中醒来。皮克知道里奥在缓慢接受着改变中的巴萨和注定会与里奥结婚的自己,他不想催促他,只希望他能尽快适应这一切,并发挥自己真正的实力。

在之前的荒唐插曲后,里奥比任何人都希望安定下来。按照安排和皮克结婚,他便不必再为恋爱或婚姻伤神,人生被规划好,他专心踢球就行了。就算以后要再生孩子,俱乐部也会把时间和后备方案安排得妥妥当当,他什么都不用管。

里奥对此感觉很好。皮克和那忽然冒出的德国人不同,他不是外人,不是陌生人,里奥喜欢他。皮克是他多年的、值得信赖的朋友,接受他作为自己的结婚对象也不会感觉突兀。如果他也接受自己,他们无疑选择了最为稳妥的人生。

“这或许算是约会呢。”回到巴萨半年后,一次两人在夜色中的街道上散步时皮克说。那时他们穿着秋冬时节的厚重大衣,说话时嘴边都是白色雾气,抬头随便一望就能看到巴塞罗那的满天繁星。

“在全世界最贵的餐厅吃饭也没听见你这么说,”里奥笑他,“冻得直哆嗦在大马路上走着,你倒说是约会了。”

“因为我的心脏开始怦怦乱跳了,”皮克说,“可你竟然对我说了‘约会’没有反应。”

里奥来回看了看,四下无人,伸手去捏了捏皮克的鼻子:“因为我以为之前一直在约会呀。”

皮克定定地开着他,飞快地扫了四周一眼,忽然就低下头去吻他。嘴唇刚刚碰到一起,里奥就跳了起来,和他拉开距离。

“我们在街上,杰拉德!”

“在街上怎么样?”皮克问,“过两年我们结婚了,巴塞罗那满大街都要贴祝我们喜结连理的海报。”

他说的也对。里奥想,笑着接受了他的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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